胡赳赳:论贝克莱的“心外无物”观念
来源:新京报书评周刊      时间:2023-06-11 10:28:09

英国哲学家贝克莱认为,“从天堂的天使到地上的家具,一句话,构成世界的巨大结构的所有这些物体,在心之外根本不存在。它们的存在就在于被感知或被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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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贝克莱(1685—1753),近代英国著名哲学家,英国经验主义的代表人物。

撰文 | 胡赳赳

“存在”就是被感知

贝克莱认为,外界事物的一切形成,只是观念。它们通过以下方式显现:要么印在感官上,要么因记忆和想象而形成,要么是因心灵的激情与活动而产生。无论是睡梦中的活动,还是醒来之后人的认知,或是因心灵的激情而形成的艺术与创作,它们都同样来自于一种方式:观念。

因视觉而能看,因触觉而能及,因嗅觉而能味,因听觉而能闻。而所谓的事物,不过是几种感觉相互伴随,需要一个名称来标记,于是就把某名称当作某事物。贝克莱因之说:“在这些感觉中有几个感觉被观察到是相互伴随的,于是就用一个名称来标记它们,所以它们被认为是一个事物。”

那究竟是什么导致感官的摄入呢?眼之“所看”,一定是有一个“能看”的气机在发动;身之“所及”,一定是有一个“能及”的气机在发动;鼻舌之“所味”,一定是有一个“能味”的气机在发动;耳之“所闻”,一定是有一个“能闻”的气机在发动。因此,“所感”背后有一个“能感”。这个能感,贝克莱这样描述:

“这个能感知的、积极的存在者就是我叫作心灵、精神、灵魂或我自身的东西。”

眼耳鼻舌身意,所对应的是色身香味触法,在佛学思想中,将之称为“六根”对“六尘”。六根与六尘之相应,产生因缘合和的效用,于是我们能感知山河大地、日月星尘、世间百态。佛学思想将“能感”称之为“心空”,将“所感”称之为“色有”。故此,心空能装万有,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二者的关系是:空不异色,色不离空。

贝克莱的思想与之接近,他通过辩证法的思路,分析论证了这一点。既然外物都必须被感官摄入才能被感知,而被感知的外物并非真的是外物,而是关于外物的观念,那对于通过感官感知外物的人而言,外物只是所感知的观念的集合,人并非真的能知晓外物存不存在。人所谓的知晓其存在,不过是在感知时的观念集合而已。贝克莱凝视着自己的书桌,这样说道:“我写作用的这张书桌,我说它存在,就是我看见它、触摸到它。”他继续分析说:“如果我走出书房我还说它存在,那意思是说,假如我在书房中我还会感知到它,或者某个其他的精神实际上感知到它。”书桌的存在,要么是他意识到其存在,要么是其他人意识到其存在,书桌才是存在的。书桌并非永久的事物,只有在某人意识到它时才存在。这就是贝克莱的核心思想:“存在就是被感知。”某一名类(这里不用事物的原因是,事物是不存在的),脱离心灵或感知它们的能思想的东西,我们并不能判定其是否存在。或者说,即便其存在,也不是被感知的存在。而不能被感知的存在,不能称之为存在。因为当不能感知时,你并不能证明其存在。

这让我们想起了王阳明那句经典的话语。他在龙场悟道时期,写了“训龙场诸生”。其众多弟子对于他的“心外无理,心外无物”理论迷惑不解,向他请教说:“南山里的花树自开自落,与我心有何关系?”他回答说:“尔未看此花时,此花与尔心同归于寂。尔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尔的心外。”

《人类知识原理》,作者:(英)贝克莱,译者:关文运,版本:商务印书馆 2010年11月

“绝对存在”就是不被感知

我们来看看东西两位哲人的殊途同归。王阳明活着的岁月是从1472年到1529年,活了57岁。简单来说,他是公元1500年前后的哲学家。而出生在英国的贝克莱,其生命时期是从1685年到1753年,享年68岁。也就是公元1700年前后的哲学家。王阳明提出“心外无物”的思想,比贝克莱早了200年左右。

贝克莱启示了康德和维特根斯坦两位大哲学家,他们同样视客体世界为虚假不真的,并由此开启了自己的先验主义哲学和语言分析哲学。贝克莱总结说:“前述的对象只是我们通过感官而感知的东西,而我们感知的东西只是我们自己的观念或感觉,那么,说这些观念或感觉中的任何一个或它们的任何结合不被感知就存在着,这不是明显自相矛盾吗?”

因此,贝克莱见到了与凡俗庸众不一样的世界。他否认了客观世界的存在。正是由于客观世界都是由感官摄入而被认知的,所以一个不被人的感官所感知的世界,便不能被称之为存在。时时感知,则时时存在。他人感知,则对他人而言存在。这里,又牵扯到另外一个命题:首先,动物和人能感知的世界是不一样的,苍蝇有复眼,它的世界是千万重;猫狗看到的世界是黑白灰;金鱼看到的世界是广角的红外线成像;而鱼类有三万多种,它们看到的世界不尽相同。

从这个角度而言,我们看到的世界,只是我们能感知到的世界,它仿佛是一个游戏规则,由心投影而出,在此间可以生存、劳作、栖息。贝克莱通过思辨的方式,强烈地得出一个不容驳斥的结论:“从天堂的天使到地上的家具,一句话,构成世界的巨大结构的所有这些物体,在心之外根本不存在。它们的存在就在于被感知或被认识。因此,只要它们不是实际上被我感知,或者不在我心中或任何其他被造精神的心中存在,它们就根本不存在。”

他在这里解决了一个问题:客观世界之所以看起来是永恒存在的,是因为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意识体存在。这个客观世界只要有意识体的存在,就不会熄灭。你不观照,客观世界对你而言是不存在的;但对去感知它的人而言,却是存在的。存在的深度,是由感知的深度和精神的深度决定的。也就是意识的深度。无论是在审美境界上、科学和哲学的思维上,还是工匠与农夫的日常劳作中,他们的工作,其深入程度,是由个人的意识深入程度决定的。这也是造物的力量,维持秩序的力量。

如果我们把贝克莱的认知再深入一层意识的观照,那么,我们可以说:贝克莱所言存在就是被感知,这句话没错;同时,我们还要说,存在就是不被感知。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存在就是被感知,感知的是一个虚幻的世界,如果你感知的是一个虚幻的世界,那还是存在吗?所以,我们要看到事物的另一个层面,也就是存在就是不被感知。只有当你不去感知这个虚幻投影的世界时,你才与那个真实的本体世界融为一体。这也是《易经》中所言:“寂然不动,感而遂通。”

因此,我们可以把“存在”当作两个境界来看:一个境界,是现象学的境界,其存在所指是虚幻的、不真实的客体世界,我们把它称作是现象,在这个境界中,存在就是被感知;另一个境界,是本体论的境界,也就是能产生现象而自己不在任何现象之中的世界,也就是一个本体不动、却能动现象的世界,我们姑且将其称作“心源”,将这种理论称作本体论,那么就这个境界而言,存在就是不被感知,当你做到“如如不动”的时候,就体会到了本体论的境界。

我们在现象世界和本体世界之中切换,其要义就是对感官的使用和关闭。对感官的使用是一个察识的过程;对感官的关闭是一个去蔽的过程。

无论是用“存在就是被感知”去体会万物,还是用“存在就是不被感知”去体会大道,有一点是无庸置疑的,那就是贝克莱所言:“构成世界的巨大结构的所有这些物体,在心之外根本不存在。”这正是贝克莱的核心要义所在,其锋芒直指“心外无物”的东方式哲学,也是西方主观唯心主义的开宗之言。

《视觉新论》,作者:[英]贝克莱,译者:关文运,版本:商务印书馆 2018年11月

“心物一元”

贝克莱为了继续论证“心外无物”,作了很多科学形式的细分。如事物的广延、形状和运动,似乎是真实存在的,但贝克莱破除了这种认知,视其为真实不过是个人的一种“执念”。贝克莱这样说:“广延、形状和运动只是存在于心中的观念,而一个观念只能与另一个观念相似,所以无论是观念还是观念的原型都不可能在一个无感知的实体中存在。”即便你是一个唯物主义者,重点不在“物”而在“唯”,也就是说,无论是否有一个客观世界的存在,你是否“认为”有一个客观世界存在很重要。说有客观世界存在,相当于说“某人认为有客观世界存在”,因此,所谓客观世界存在,仍是某人所“认为”的观念而已。而“认为”本身,就是一个唯心主义的方法。

如果要调和“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其最大的理论来源仍在东方。“心物一元”便是这样一种调和理论。“心物一元”的前提是“心外无物”。而“心外无物”的另一层含义是“万物皆心”。“万物皆心”就对应着“存在就是被感知”。也对应着佛学要义:“一切唯心识所造。”

我们可以看到以下理论的可行性:心是物之源,物是心之显。此正是“心物一元”的要义。一味地陷入唯物或一味地陷入唯心,只是两端,只是落入边见。而要保证正确的见地,则能从现象世界之“物”中,看到“心”之体;又能从“心”之迹中,明了此乃显化之“物”。

贝克莱继续分析这些性质不可能在心外存在。比如,“大和小,快和慢,被承认是不能在心外存在的,它们完全是相对的,会随着感官的构造和位置的改变而变化。”无论是事物怎样的属性,并不存在于“无思想的实体”中。某物的存在,必然是你觉得其存在。同样的,颜色、滋味等,也只能在心中存在。贝克莱说:“任何颜色或广延,或其他一切可感性质,都决不可能在心外存在于一个无思想的主体中,或者事实上决不可能存在任何这样的外部对象。”

这实在是让人有“虚空粉碎,陆地平沉”之感。一切坚固的事物都烟消云散了,在贝克莱的凝视下趋向解体。无任何客观之物,无任何客观之物是存在的,贝克莱因此嘲笑说:“当我们尽最大努力去设想外部物体的存在时,我们一直注视的只是我们自己的观念。”同时,他指出其原因所在:“不过心灵没有注意到自己,它被欺骗认为自己能够且确实在设想物体没有被想到时也存在,或者在心外也存在,尽管同时这些物体被心灵理解或在心灵中存在。”在这里,心灵或许因外在事物停留于心中有“相”,这种“相”在反复的记忆确认中或回顾中,不停地被加固,于是对“相”的观念变成了对“相”的一种执著之情,这种执著之情就是确认外在的“相”为真实不虚的事物。这如同谎言重复一千遍就变成了真理的模式一样,人类的大脑欺骗了精神或心灵,构成了一个认假成真的生活事件。

真正永恒的存在,

是能知能觉的“精神”

如果外在的客体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有我们感官所摄入而形成的观念,那究竟是什么在背后支撑这个观念的形成呢?贝克莱分析说:“观念的原因是无形的能动实体或精神。”也就是说,“所知所觉”的背后,有个“能知能觉”在起作用,这个“能知能觉”,贝克莱称之为能动的实体,却又是无形的,你也可以称之为精神。精神或者心灵、意识、灵魂,才是体会存在背后的最大存在,才是一种实体或实相。

贝克莱进一步将其细分为:“精神是一个单纯的、不可分的能动存在者;它感知观念时,被叫作理智;它产生或以别的方式作用于观念时,叫作意志。”而这种能动存在者之所以是无形的,是因为“它自身不可能被感知,而只能通过它所产生的效果来感知。”这就好比,剧中人不知道自己在剧中,但他依然能感知到有个高于自己的造物主存在,他面对的场景也是自己感官所感知摄入的,是个虚假的搭建,并非真实永恒的存在。也就是说,现实之境是个“拟真态”,全由感官及精神来控制。而真正永恒的存在,是能知能觉的那个精神,它是无形无相的,是本体存在,也是不可直接感知的,只能以它所产生的效用来推测。

贝克莱又仔细考察了这种观念的产生,他说:“印在感官之上的观念不是我的意志的产物。一定还有某种其他的意志或精神在产生它们。”不管你主观愿不愿意接收外界的信号,只要你睁眼,你就能看见周边的一切,你能听到风声,你能闻到青草的气息。贝克莱这样解释说:“我们所依赖的那个心灵在我们中间激起感觉的观念时,要用固定规则或确立的方法,它们被叫作自然律。”自然律使得感觉观念能够稳定的、有序的、前后一致的产生印象和联想,而不会随意扭曲、断裂或变形。

这种自然律是如何习得的呢?当然是通过经验学习,从儿时的经验到成长的经验,从为事物命名到语言文字的扩展思维,这种经验都得以沿续并巩固。直至你认为外界是真实存在的,在这种经验下,你忘了“现实之境”只是一种感官知觉能体会到的“现象之境”而已。

贝克莱这样解释说:“自然的创造在感官上所印的各种观念叫真实事物。”而它们实则只是观念而已。“我们的感觉,虽然非常生动和清晰,却仍然是观念,即它们存在于心中或被心灵感知。”贝克莱再次重申了他的认识:“任何观念,不论强弱,都只能在感知它的心灵中存在。”

担心他人还不能理解其意图,贝克莱补充说:“我用眼睛看到、用手触摸的事物的确存在、真实存在。”因为存在就是被感知。然而,“我唯一否认其存在的事物,是哲学家叫作物质或有形实体的东西。”由此可见,在贝克莱的意识中,游戏世界与真实世界并无本质区别,它们都是“拟真态”。中国的哲人说活着是一场梦境,常有“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的喟叹。如果说,人类的感知与存在是一场不真实的现象之境的话,那么,人类在梦境中的活动,则是嵌套其间的拟态,而人类开发的虚拟游戏或人工智能,则是新的一个嵌套拟态。也就是说,这里可以引入“相对真实”的概念。没有一种存在是绝对真实的。只能说,相对于电子游戏,梦境更真实;相对于梦境,现实生活更真实。活着本身就是一场大梦寐。

贝克莱不厌其烦地进一步论述说:“如果实体一词在通俗的意义上被认为是可感性质——如广延、硬度、重量等——的结合,人们就不能指控我们夺走了有形实体。”但是,贝克莱转而又说:“如果实体在哲学的意义被认为是用来支撑心外存在的偶性或性质的,那么我确实承认我们把它夺走了。”他接着说:“假如人们说,一个根本不存在、甚至在想象中也不存在的东西,也可以被夺走的话。”他再次重申了“心外无物”的观念。那我们也同样可以由“心外万物”推论到“万物皆心”。当心与物可以互为体用时,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心是物之体,物是心之用;离心无物,离物无心。此正是“心物一元”所展示的哲学思想。

妙净明心,遍一切处

有人举例子说,那痛不是真实的吗,你难道不怕痛吗?贝克莱不否认这种痛的真实性,前提是这种真实性不可能在“未感知的事物中存在”或“在心外存在”的。

贝克莱再次重申:“不论被感官感知的特殊物体,还是像它们一样的任何东西,都不是在心外存在的。物质和每个粒子,都是无限的、无形的,只是心灵形成了组成可见世界的各种物体,因此任何物体不被感知就不存在。”

同时,贝克莱驳斥了另一种观念,意即我不看花时,花就不存在。他认为,我不看花时,花在我的感知中不存在,但并不意味在别人或别的精神体的意识中不存在。他说:“虽然我们没有感知它们,但可能还有某种其他的精神感知它们。”这是他对王阳明“心外无物”理念的进一步阐发。他没有否定王阳明,而是继续深入探讨了其细微差别。而且,他用的是辩证法的方式,这也有别于东方式的玄学。因此,“并不能推断,诸物体在每一时刻都在消灭和产生,或在我们感知它们的间隔之间根本不存在。”而这与佛学思想中的“刹那生灭”亦有不同的理解。“刹那生灭”认为构成现象的客体世界是流动不居的,其微观表现形式是刹那生灭。但在现象物质的宏观层面而言,其有着相当程度的稳定性,生多灭少,则走向壮大;生少灭多,则走向萎缩。

王阳明(1472—1529),名守仁,字伯安,世称阳明先生,明代著名哲学家、教育家、政治家、军事家。

那么,为什么人们会倾向于认知到外界事物是在心外独立存在的呢?贝克莱也给出了解释:“人们知道自己感知了一些观念,但他们自己不是这些观念的创造者;这些观念不是从内部刺激产生的,也不依赖他们的意志的活动。这使他们主张,那些观念或知觉的对象,是独立存在的、在心外存在的。”

那谁又是这些观念的创造者呢?是什么创造了我们的经验、使我们感知到存在?是心灵、精神还是梵?是上帝还是造物主?贝克莱禁不住追问:“什么时候、把什么观念印入我们心中,这样的话,事物就可以恒常的、齐一的方式继续存在了。”对于这一点,贝克莱将其归结于上帝的创造。因为他是个大主教。我们来看看贝克莱的生平是怎样的。

他于1685年出生于爱尔兰基尔肯尼郡。15岁时进入都柏林三一学院。22岁时被选为三一学院教管会成员。此后三年写了大量的哲学笔记,被后人结集为《哲学评论》。27岁时,他出版了《视觉新论》。28岁,他被任命为爱尔兰教堂牧师。同年,出版了《人类知识原理》。39岁时,他被任命为德里教区教长。49岁时,他升任克洛因教区主教。68岁时,在牛津看望儿子期间去世。

鉴于贝克莱的基督教背景,我们并不惊讶他把“能知”归结于上帝的创造,同时他也反复强调“心外无物”的观念。他说:“印在感官上的各种观念都是真实的事物或真实存在的,对此我们不否认。”不否认的前提是,它们是印在感官上的观念,这时候才是真实存在的。他又说:“但是我们否认它们能够在感知它们的心外存在,否认它们是心外存在的原型的肖像。”如果非要说它们是客观存在,那也只是仅仅因为它们存在另一个心中。“比如,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所看见的事物仍然存在,但一定是存在于另一个心中。”

贝克莱也对时间亮出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时间决不是从我们心中的观念的连续中抽象出来的东西。”他因之说道:“任何有限精神的绵延,必须由同一精神或心灵中的相互继起的大量观念和行为来评估。”而他得出结论:“灵魂总是在思想的。”

他隐隐察觉到在这些背后,有一个类似于上帝的东西在起作用。他说:“真正的本质、内在的性质、每一最平凡对象的构造,是藏于我们的视野之后的。在每一滴水、每一颗沙粒之后,都有某种东西超出了我们理智的领悟或理解的能力。”

他最终将这背后的一切归功于上帝。他这样解释存在的目的及意义:“我们应当有高尚的见解,例如,安慰和提升心灵,使其看到美丽、秩序、范围和各种自然事物;通过恰当的推理、扩大我们对创造者的伟大、智慧和仁慈的观点。”而这个创造者,正是上帝本身。所以他说:“最后,要在我们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使宇宙的各部分适合为它们设计的目的,赞美上帝,使我们自己及同胞能够存在、感到舒适。”

东方的佛学思想也意识到同样的问题。那个“能动的存在者”究竟是什么?能看之性、能听之性、能闻之性,也就是能感知能觉知的性,又是什么?在《楞严经》中,通过“七处征心、八还辨见”来阐释“心在何处”。从心在身内、身外、潜于眼根、有暗则藏有窍则明、随有、在中间、乃至无着,每征一次,被世尊破为无有是处,阿难穷其所闻终于七征不得其心。最后方知:妙净明心,遍一切处,无在无不在。此正合“心外无物、万物皆心”之意。心遍及一切处,无处不在,亦无处在。对于宋明理学的思想家陆象山而言,他在青年时代发出“吾心即宇宙,宇宙即吾心”的感慨,与贝克莱对“能动的存在者”的追寻颇为类似。只不过,贝克莱将其归为上帝。

贝克莱已经意识到:“灵魂或精神是能动的存在者,其存在不在于被感知,而在于感知观念或思想。”同时,他也推导出:“灵魂是不可分的、无形的、无广延的,因此是不会朽坏的。”这又和苏格拉底对灵魂的认知一脉相承。苏格拉底说:“灵魂在宇宙中不会被风吹散。”苏格拉底甚至发展出了一门灵魂学,用辩证法的思想来论证灵魂不灭的本质。或许,贝克莱所言的上帝,与东方佛学思想所言的佛性并无太大的区别。贝克莱引称《圣经》说:“他在众人里面运行一切的事,万有也靠他而立。”而这和“佛性遍及山河大地”是相当一致的看法。而这,是现象世界存在的本源。

我们不能说二者完全相同,但这种思想的根源的确具有一致性。贝克莱这样赞扬造物主:“一位全知精神的亲切在场,他创造、管理、维持整个存在者的系统。”他眼中的上帝“按照普遍的、确定的规律来运作,这是指导我们的人生事务所必需的,是让我们窥见自然的秘密所必需的。”

在此,贝克莱进一步讨论了善恶之间的立场转换。一物与另一物之间的争斗,从自身立场来考虑有善恶之分,有恶的成分存在。而从整体来看时,他们构成了一个天道循环,这个循环的设计环环相扣、永不止息,从这一点来说,它们又是善的。所以他说:“观察人的自由本性,观察我们被放入世界中的计划,那我们不得不承认,那些特殊的事物,就它们自身来考虑显得是恶的,但是联系整个存在者的体系来考虑时,它们都具有善的本性。”这不难让我们想到王阳明的“致良知”之论。他说:“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只有当存在者本人,通过知善知恶、为善去恶的方式去实践何为存在时,才最接近那个造物的本体,也最接近本性之善。而贝克莱则这样表达,充满着异曲同工之妙:“一个灵魂如果彻底感觉到万能的精神的遍在、神圣、正义,被这种感觉刺入和照亮,则他绝不会一直坚持、不知懊悔地违反上帝的法律。”在这样的契机下,善恶便走向分明:“如果能明白地看到这些伟大的真理,我们的内心必定会充满极端的审慎、虔诚的敬畏,这是使人向善的最强动机,防人为恶的最好武器。”

至此,我们看到,跨越200年的王阳明和贝克莱,他们精神上的共通性是多么美妙。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作者:胡赳赳;编辑:张进;校对:赵琳。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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